腐女老阿姨|偶尔写写|没什么说的
番外一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五月。那帮和张佳乐互相折磨并且合伙摧毁了林敬言的心防的牛鬼蛇神们,在站一块看上去终于不像cosplay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张佳乐狂喜乱舞,头顶青天,决定马上出去旅游一趟,来发泄这接近一整年的憋屈。
这一年来百花客栈积累了很多投诉。毕竟张佳乐忙着补鞋无暇他顾,而孙哲平做客服太屌,喻文州做客服太慢,黄少天被99%的客人拉了黑。
卢瀚文和刘小别很忙,相爱相杀也是很累的,对做客服有心无力。
老林被折磨得离家出走,对客服这份高尚的工作自然也无暇胜任。
都是靠不住的!
张佳乐觉得心很累,需要出门遛遛。
他们选择了Q市,想着趁还没那么热,正好去转转,看看海吃吃海鲜什么的,也算是一桩妙事。于是张佳乐花了两天的时间,洋洋洒洒地做了一篇20页的攻略。
行程排得特别满,而且充满了奢侈的吃货精神,一三五大海虾二四六大鲍鱼,山珍海味,吃垮哲平。
孙哲平表示没有压力。
“实在吃不起了,就去抢个银行呗。”
他邪魅一笑。
张佳乐吓得汗毛倒竖,一窜三米远。
“你是谁?为什么上孙哲平的身?那个驱邪的咒语是什么来着?靠当初上课不应该睡觉的!”
孙哲平觉得非常愤怒。
“隔壁街口小丽说这是现在最流行的邪魅攻啊?”
“……”
“难道是张佳乐你不懂得欣赏??”
“……”
张佳乐决定以后在门口竖一个牌子,小丽与狗不可入内。
然后出于对国家、社会和人民财产的保护,张佳乐把大鲍鱼划掉,换上了大白菜。
孙哲平对此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决定为自己找一份靠谱的工作。
“你找工作干嘛。”张佳乐一边鼠标乱飞的剪贴复制,一边问道。
“养你啊。”孙哲平说。
“……其实,”张佳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们现在花的钱都是你的。”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折腾鼠标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吗?”
张佳乐低下头,用手擦了一下鼻子。
“不知道,说说?”孙哲平转过脸来瞅着他。
“那个时候我快一年光出不进,各种法器又花钱。”
一边给附在鬼尸上的魂魄续着口气,一边还要找修补的方法。他以前根本不会这些偏门邪道,全是赶鸭子上架,自学成才。
“实在穷得受不了了,你的事又不能耽搁。就拿着你的卡去试密码。”
他又擦了一下鼻子。
“只能试三次,我二次就试出来了。”
他停顿了一会,像是要发起呆来。
“是我生日。”
那时候他们只是特别要好的老朋友,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好像永远不能越雷池一步,总觉得自己想了太多,总觉得有些事如此虚无缥缈,仿佛一辈子也无法诉诸言辞。
他突然想起那不可轻提过去的铁则,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鼻头被擦得红通通的,就正好对上孙哲平的眼睛。
他一直是没怎么变的。
无论能不能把那一场相识全想起来。
孙哲平伸出手摸摸张佳乐的头。他的手永远温暖而干燥,似乎总比他的人要温柔得多。
“没事。我泡泡堂的密码,也是你生日。”
他很自豪地说。
张佳乐十分感动,然后去把他的540级的角色删了。
于是孙哲平天天聊淘宝旺旺,百花客栈的事业毁于一旦。
后来他们真的去了Q市,张佳乐开心得像脱缰的野狗,全城乱窜,乐不思蜀。他们不赶时间,所以几乎到处都逛遍了,却唯独没有去崂山。
那里毕竟是道教圣地,带着孙哲平去,感觉有点踢馆的意思。作为一个五讲四美、爱好和平的好孩子,张佳乐决定放弃这个宝贵的朝拜机会。
于是最后一天,他们去了当地很有名的食街。虽然是晚上,街边的摊位上都自己装了各种照明和彩灯,照得是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张佳乐打发了孙哲平去挤一家特别受欢迎的烧烤店,门口挤得那是高潮迭起,英雄辈出。张佳乐当然不愿意去蹚这样的浑水,他特别坚定地相信,只有孙哲平这样的人才,才能在那样的修罗场里生存下来。
他站在路边发呆等吃,傻乎乎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韩文清和张新杰。
是很难看不到的。在这样摩肩擦踵的地方,也只有靠老韩那样一种屌炸天的气场,才能创造一层20cm的天然屏障了。
而这么些年,张佳乐从来没有打听过他们的消息。
那是他最喜欢的小表弟。他曾躺在他的肩膀上甜美地入睡。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就算有点生疏,却依旧是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冷静又严厉,还老和韩文清这样可怕的人玩,可在张佳乐心里,他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亲人。
他拍着胸脯说要保护他的。
他手腕上还挂着他的星日马。
用浸了符水拧成的红线穿着,旁边是他的张月鹿。
张佳乐怎么敢打听他们的消息。
真的不敢。
他张开口想喊张新杰的名字,那声音却怎么也冲不出口。
他跑上前几步想跟上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墙一样把他隔在一边。
他只好紧紧地盯着张新杰的脸。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么洁净而利落,仿佛什么不好的事都未曾发生过。
他看上去很好,很健康,很幸福。
他似乎正在听韩文清说着什么,微微地侧着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肩而行,步伐默契。
他身上已经没有星辰的气息,他和张佳乐已经不再血脉相连。
张佳乐不知道老韩做了些什么。
但张佳乐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诚挚地感谢他。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星日马,然后垂下了手腕。
已经没有必要还给他了,张佳乐想。
就算失去了这古老的血脉,他也依旧是某个人的星。
他没有再追上去,只是低下头,恶狠狠地擦了擦发热的眼眶。
孙哲平从修罗场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张佳乐。他两只手都拿着烤鱿鱼,一下子腾不出手来,也急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他问。
“买错了?”孙哲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不是要吃烤鱿鱼?”
“那也犯不着这样啊张佳乐?”他开始怀疑张佳乐的智商。
“过来过来。”
孙哲平说。
张佳乐走了过去,从孙哲平手里接过一串巨大的烤鱿鱼。
这里众目睽睽,他也不敢放肆,只是紧紧的贴着老孙站着。
“我见到张新杰了。”
“哦,你表弟?听你提过。”
“嗯。他现在挺好,和老韩一起呢。”
“那不挺好。”
“嗯。”
“高兴不。”
“高兴死了。”
孙哲平摸了摸张佳乐的头。
他们各有各的喜乐,各有各的圆满。
仿佛漫天星辰,各自闪亮。
番外二.
张佳乐第一次见到孙哲平的时候,才十来岁。
那时候他刚铺好床,正忙着感受在簇新的床单枕头上打滚的快感,就看着一个剃着平头的少年叮叮当当地闯进来。
他看上去正是和张佳乐差不多的年纪,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身上一左一右挎了两个旅行袋,腰里别着一把古朴的长剑,敲在门板上咣当作响。
他用跟人寻仇般的气势冲了进来,结果进门就看见四脚朝天的张佳乐在床上翻滚得热火朝天。于是这个平头少年默默地退了出去,估计是确认了一下房间上的门牌号码,再进来的时候,一脸天人交战的模样。
张佳乐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诶,你也住这儿吗?”
他瞪大眼睛。
“我叫张佳乐。”
他笑起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显得特别精神。
孙哲平瞪着眼睛看着他。
“嗯。”
他严肃地点点头。
“我叫孙哲平。”
后来每次想起这一幕,张佳乐都会笑。
“你就屌吧你。”他伸出大脚丫子踹坐在桌子前对着笔记本挥汗如雨的网游玩家孙哲平。“还嗯,嗯你个头。”
孙哲平一句话也没说,从裤兜里掏出一团蓄谋已久的纸符,抖开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贴在张佳乐头上。
然后张佳乐一把拔了路由器的插头。
正躺在床上用笔记本看在线综艺的林敬言觉得很忧伤。
那时候他们一大帮子熊孩子被关在北京近郊的一个四合院里。个个出身不凡,牛鬼蛇神各有来路。其实这样的一帮人本来没什么机会聚在一起的,每个人几乎都有显赫的血统和家事,身负不少家族的不传之秘,理应留在老家好好教养。
可日子早就不一样了。这些神秘而古老的血统都陆续凋零,比如说张佳乐所属的南方七宿,除了垂垂老矣的一群老人家,年轻一代搜了个遍,也就只有那一对张家兄弟。很多人家连族学都开不起来,能教的东西更是七零八落,于是索性联合起来,在真龙盘踞的B市找了块风水地,想一口气解决子女的教育问题。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这所聚集了灵异界精英的学校鸡飞狗跳的程度,简直已经超出了人类想象的范畴。
“老不修!你说是不是你!”
本校第一届毕业生,现在回校参与教学工作的叶修刚走进教室,就见从师弟堆里跳出一个少年,一边嚷嚷着,一边唰唰唰地就出了三剑。
“我早上刚买好的老徐家的吊炉烧饼刚放在桌子上去洗个手回来就没有了没有了也就算了还写了张纸条什么隔壁文清不曾偷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好不容易才买的外酥里嫩香酥可口香飘十里的烧饼你赔我赔我赔我赔我!”
他一击不得手,眼看着叶修一猫身闪到墙角抄起一根扫把使得那是骇龙走蛇虎虎生威,便马上由劈变刺,手里掐了个诀,名剑冰雨剑身一亮,更是快如闪电。
站在一边观战的喻文州完全没有拉架的意思,表情却是焦急得很到位的。
“黄少天你怎么能对师兄无礼呢!叶师兄这套枪法最是稳妥,可攻可守,除了下盘空防之外无懈可击,你这完全是以卵击石……”
黄少天一听,剑招一变,就直戳叶修大腿。
“啧啧啧,这些修符法的人心都脏。”
孙哲平点评道。
而坐在屋子后面的唐昊、孙翔和刘小别已经开好了盘口。虽然大家清一色的认为叶师兄的赢面较大,但因为有孙翔这种永远押叶修大败的人存在,赌局也算勉强开的起来。
孙翔打赌老输。他觉得这纯粹是一个运气问题,绝对和智商无关。
张佳乐坐在旁边跟个耗子一样嗑瓜子。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诶,不是说隔壁文清不曾偷吗,那不就是老韩偷的?大家都没看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在一把瓜子吃完的间隙,他好奇地点评道。
孙哲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了半分钟,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多吃点瓜子。”
他最后说,又抓了一把放到张佳乐手里。
“好,老孙你人真好。”
张佳乐笑眯眯地说。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张佳乐觉得老孙这个人真的挺好的。
表弟张新杰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他飘忽的作息,嘹亮的磨牙和奇葩的睡姿而毅然决然破釜沉舟地搬去和大家都不敢和他说话的韩师兄做了室友。
林敬言似乎也有这个心思,不过据说他搬去了唯一还有空位的唐师弟的宿舍,被天天预谋着下克上的唐师弟闹腾得神经衰弱,只好又默默地搬了回来。
只有老孙不嫌弃张佳乐。他似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也从来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不少师兄弟觉得他太狂太傲难以接近,但张佳乐似乎也对此不以为意。
他其实也是个漫不经心的人,上一秒还气得跳脚,下一秒又似乎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张佳乐刚刚学会了掌心火,急匆匆地跑来找孙哲平炫耀。孙哲平正练剑练得累了懒洋洋地靠在院墙上发着呆,看见张佳乐兴致勃勃地朝自己跑过来,满脸放光,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他乐呵呵地炫耀他的掌心火,手腕一翻,漂亮的火苗就在掌心上莹莹地跳着。
“帅吗帅吗。”他高兴的问。
孙哲平看了他一眼,用手掏了掏了口袋。
张佳乐道行不深,这个法术还维持不了多久,这一会,火就灭了。
“能再来不。”孙哲平问,样子特别诚恳。“我想再看一次。”
张佳乐可高兴了,也不管这个多耗气力,翻着手又点了一次。
孙哲平愉悦地就着这火把烟点了。
“张佳乐,你挺有做打火机的天赋的,我特别看好。”
他很认真地说。
张佳乐气得三天吃不下肉。
那个时候他们还老是一起翻墙出去吃宵夜,留下老林一个人在宿舍直面查房的老魏。
吃宵夜如果要抄小路,就必须要穿过一片阴地。常年鬼气森森,吸引了无数迷途的灵魂和猎食他们的小鬼。喻文州那样的体质是绝对不能打这儿过的,否则那些基本囊括了“人类的一百种死法”的妖魔鬼怪跟失心疯一样朝人扑过来,就算生命安全可以得到保证,那宵夜也是绝对吃不下了。
不过跟着孙哲平就不用担心这样的事。这伙计一身浓浓的斩鬼之血,没有什么道行的灵魂和鬼根本本能地回避,连头也不会冒一个。
用张佳乐的话说,跟着孙哲平,妈妈再也不担心我忘了擦六神花露水啦。
那个时候,是真的真的非常的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后来从学校里出来,两个人就留在了B市,一起做了搭档,接一些天南地北的小活计。那个时候张佳乐才明白孙哲平这体质有多么的烦人,遇上要诛邪的单子,他朝那里一站,目标对象就基本不敢露面,那这又该从何诛起。
于是每次这样的工作之前,张佳乐就要费好多时间来给孙哲平画符。
其实后来想想,何必这样麻烦。张佳乐一个人去不就好了。
但当初的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简单快捷的法子。
这抑血符是要画在身上的,所以孙哲平自己画不了,当然就得张佳乐代劳。
不过就算是画在纸上,制符课倒数第一,和黄少天并列文盲双璧的孙哲平,也肯定不如除了筋肉系外各项科目万年老二的高材生张佳乐画得高效。
那时候张佳乐老坐在孙哲平的房间里帮他画符。孙哲平脱了上衣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在床上端坐,张佳乐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画上弯弯绕绕的符号。
拈的是小狼毫,用的是掺了沉香灰的小鬼血。
开始的时候张佳乐总觉得不好意思。说不上为什么,一看到孙哲平光着上身在面前晃来晃去,就觉得脸上有点烫。
以前也不这样的,一起上课的时候,夏天冰符用完了,去找喻文州借又吃了个软钉子,两个人也是这样毫无芥蒂地光着膀子玩得上窜下跳。
他定了定神,提起笔来画着画着,心也就慢慢的静了。
张佳乐安静起来的样子和平时是不太一样的,眼神依旧是闪亮而专注,线条却分外的秀气温柔。有点长的头发被零零散散的夹到耳朵后边,时不时用手拨一下,鼻尖微微的沁出亮晶晶的汗来。
孙哲平老忍不住盯着他看。
张佳乐抬起头来发现了,就又皱着鼻子骂他。
“看毛看。”
他说,恶狠狠地瞪了孙哲平一眼。
“关你屁事,就看。”
孙哲平也瞪着他。
于是两个人又斗起嘴来。
所以回想起孙哲平,张佳乐的脑子里就全是这样的小事。
零零碎碎的,没有什么重点,似乎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周全。
他们并没有交换过什么样的誓言。
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暧昧而又温情的体己话。
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和伙伴,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太久,有好多时候都生出“我怎么认识了这么一个货”的焦虑和厌烦。
人在失去之前,有时候真的什么都不会明白。
孙哲平送了张佳乐一串珠子,红艳艳的,妖得像血。
孙哲平说自己不屑于保存这种娘炮的东西,但张佳乐这种跳大神的时候老穿一身黑的奇葩审美,说不定戴着倒挺合适的。
张佳乐气得吃了三天孙哲平盒饭里的肉。
但那串珠子,虽然不戴,却好好地收了起来。
真的,没有任何甜蜜蜜的情事,全都是这样连半分特别都没有的,乱七八糟的小事。
可就是靠着这样的小事,张佳乐顶着被鬼戳了个大洞的伤,把孙哲平的魂魄和吃了他的鬼拖回了常世。
也就是靠着这样的小事,他在那个贴满符咒,恶臭而又绝望的房间里,满打满算地窝了一整年。
张佳乐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十来岁,懵懵懂懂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人了。
他的掌心火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诛邪杀鬼,火海滔天。
可他仍然喜欢那一点小火。
在掌心莹莹,仿佛可以永生不灭。
番外3.
那些零零碎碎的,乱七八糟的小事,孙哲平全忘了。
他花了好几天才适应这个身体,路走得东倒西歪,还不耐烦张佳乐老在后面跟着。
衣服更是穿得三反五反,秀出了高端时尚的诡刁风范,老一心想着到街上去看看,于是张佳乐只好拿着件长风衣追着他套,以免这位兄台当街遛鸟,掉尽节操。
那个时候孙哲平觉得张佳乐这个人特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骂他他就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依旧跟割不掉的尾巴一样黏得紧紧的。
而院子的四个角落里都贴了符,孙哲平实在是没地方跑,只好特别不爽地瞪着他。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叫张佳乐的烦人精到底想干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彻头彻尾的烦,就一拳头砸在花房的砖墙上。
于是花房整个儿塌了,砖扑啦扑啦地掉了一地。
孙哲平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赤红的,狰狞的,血淋淋的,鬼的爪子。
而那个烦人的小青年一下子冲过来,先没管他的花房,倒是抓住了孙哲平的手。
他的样子很心疼,仿佛孙哲平的手比塌掉的花房要珍贵的多。
他的手长得挺好,手指细长而又匀称,也许不算很秀气的,但跟这只鬼爪子一比,就立刻显得纤细起来。
“你说你……”
张佳乐气得直抖。他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拽着孙哲平的手把他拖回了阁楼,拽出一条红艳艳的珠子套在手上,掐着指尖念了些什么。
地板上乱七八糟的符文诡异的变换,转出一个血红的符阵来。
然后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盒子,里面灰灰白白,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手腕轻轻的晃了晃,珠子上鹿形的坠子就变出一根金色的长针来。
他拉着孙哲平在阵眼里盘腿坐下,用白布擦了擦他满手的血,针挑了点白色的东西,就朝他手上戳。
倒是不太疼,还挺有意思。
孙哲平饶有兴趣地看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张佳乐。”小道士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小道士。”他补了一句。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呼呼的,可抓着孙哲平的手却依旧很温柔。
“我呢。”孙哲平又问。
那个据说不是小道士的张佳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总是亮闪闪的,像点着黑色的火。
“你叫孙哲平。”
他说。
他说话的样子,看上去有一点伤心。
“那我跟你什么关系。”
张佳乐不说话了。
他茫然地看着孙哲平,而孙哲平更茫然地看着他。于是张佳乐哽着喉咙想说点什么,嘴唇颤抖,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孙哲平伸出手揉揉他的头。
“好了好了好了不问不问。”
他的动作粗暴,语气也是不耐烦的。张佳乐被他这样一揉,手一抖,针就扎进了肉里。
“我靠张佳乐,你业务行不行!”孙哲平很生气。
张佳乐笑了。他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些难过,于是这个笑就跟着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活该孙哲平,你活该。”
但他依旧是笑的。
后来的后来,百花客栈就开业了。张佳乐推着孙哲平在门口炸了一小串鞭炮,又注册了个淘宝店,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开起了小民宿。开业前的准备很多,货车拉来了各种用品,车进不去小巷,于是只能人力来搬。
孙哲平走过去帮忙的时候,看见张佳乐已经在那和箱子战上了。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怎么样,挑了个看上去最大最沉的,正在那呲牙裂嘴地和地心引力搏斗。
头发乱糟糟的,手都抠红了,还一头的汗。
他走过去,轻轻松松地搬起两个扛在肩膀上。转过头去,又看见一头汗的张佳乐。
他略微觉得有点心烦,说不上来什么意思。
“你推过来点。”他对张佳乐说。
“啊?”张佳乐先来了一句。“哦。”他把箱子朝孙哲平身边推了推。
孙哲平斜着弯下身,用一只手把那只箱子揽起来,张佳乐帮着扶了一把,这重物就轻松地被孙哲平抬了起来。
鬼的怪力一向可恐,就算披了人的外衣,也依旧无法改变。
“老孙你太好使了!”
“好使个屁。”孙哲平怒道。他仰起下巴示意了下那两大包厕纸。“拿那个去。”
“哦。”张佳乐很听话地去把两包厕纸扛起来。
他本来就不像是什么干体力活的料子,却人模狗样地戴着有些过大的粗麻手套穿着白背心。脖子上还耷了一块小白毛巾,扛着厕纸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有点滑稽。
孙哲平乐得不行。
“我觉得你跟厕所纸特别般配。”他诚恳地说。“就俩字,和谐。”
“……”
张佳乐表示老孙你今晚没饭吃了。
孙哲平嫌弃地说你管你整的那叫饭你到底懂不懂饭。
他们一边互相推搡着,一边走回了家,笑闹声从未间断,在狭窄的小巷里传得很远很远。
于是那天晚上张佳乐真的没做饭。
孙哲平愉快地一边玩泡泡堂,一边在网上定了麦当劳。
他给自己叫了俩巨无霸套餐,给张佳乐叫了个儿童开心乐园餐。
孙哲平觉得麦当劳真的特别懂得起名字的艺术,让不同的人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日子就这样过着,倒也说得上是开心。
孙哲平一边吃着巨无霸,一边愉快地想。
后来有一天,张佳乐给孙哲平看那把叫做葬花的剑。
一把很朴实的剑,没有任何看上去和葬或者花有关联的迹象。张佳乐把它保存得很好,剑刃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蓝莹莹的光。
张佳乐就在那低着头看它。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个充满了陈旧气息的房间里很久很久,似乎连站在旁边的孙哲平都忘了。走廊上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打在他的身上,空气中细碎的灰尘在光中飞舞,停在他乱蓬蓬的长刘海上。
他如此安静而专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漂亮。
从那一刻开始,孙哲平突然开始有点讨厌他谈论那些和孙哲平有关的往事。
他并不太在乎自己是谁,他更不在乎自己曾经是谁,他曾经像听什么无聊的笑话一样听这些事不关己的故事,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那一天开始,那些快乐而细碎的过往,和张佳乐闪闪发光的眼睛,每一样都让孙哲平觉得莫名奇妙的厌烦起来。
那一个孙哲平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有时候想。
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自己,孙哲平也有一些厌烦。
于是终于有一天,刚换完灯泡的孙哲平满头是汗地从梯子上爬下来。他稍微有一点恼火,语气也自然说不上和气。
“你确定你找对人了吗?”
他问。
张佳乐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地就回过神来。
他说不如我们从零开始。
他说你好孙哲平,我叫张佳乐。
那个时候孙哲平总想从他的眼睛里找点什么,比如说疑惑,比如说迷茫,比如说后悔。
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张佳乐还是那个张佳乐,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像燃着黑色的火。
从零开始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只有怀着很多很多很多的喜欢,人才能足够坚强去支撑着一句从零来过。
很久很久以后,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角色栏,孙哲平才终于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明白当初张佳乐的心情。
孙哲平再也不想玩泡泡堂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爱。
从青岛回来之后张佳乐一直处于一种过度亢奋的状态。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就梦见排成队的大鲍鱼和大海虾对着他磨着刀子索命。于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就挂着两个特别标准的黑眼圈。
对着这样的张佳乐还能淡定地说出师兄今天精神真好这样的屁话的,也就只有喻文州这种心脏界的排头兵了。
他押送乐不思蜀的黄少天回家的时候借了张佳乐几本书,古籍矜贵,也不敢托付快递,就自己又来了一趟送还。
来的时候张佳乐正在用精炼过的符水擦那串珠子。虽然只是资质平常的法器,他却一直非常爱惜。他在师弟们面前向来没什么虚礼,跳起来给喻文州倒了杯茶,就继续小心翼翼地擦了起来。
“每次看到张师兄的这串珠子,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喻文州说。他讲话总是平心静气的,估计是因为生存环境过于恶劣的缘故,年纪轻轻就修炼出这样一份好涵养。
“啊?这不就是外面的草头道士的地摊上一百块钱一打的玩意儿吗。”
张佳乐说,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
“前辈真的不知道?”
喻文州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
“什么?知道什么?你这是什么脸?注意素质!”
于是过了好多年,通过别人的口,张佳乐才终于明白了。
斩鬼之血是不入轮回的。他们命格冷硬,缺乏在常世颠沛流连的耐性。
每个这种血统的继承人从出生开始就用血炼一串珠子,那珠子红得妖异,像一颗颗凝固的血。
它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用处,除了避邪,别无助益。
而他死后,纵使历经周折,这血珠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从那时候起,它才变成可遇不可求的神器,保人安康,护人喜乐。
是个如此痴缠霸道的咒语,就算肉身化为烟尘,也要用自己的灵魂来牢牢地守护。
而这样的宝物,自然是只能郑重地、托付给某个独一无二的人选的。
不能是因为太过娘炮而不屑收起,也不能是因为配着好看而随手予人。
是不能的。
不可能是如此轻率,如此荒唐的理由。
于是张佳乐终于明白,那个一直战斗到一口一口被鬼拆吃入肚来保护他的孙哲平,为什么去了,却还会再回来。
他从来没有细想,他以为他只是舍不得他。
然而这真正的理由,说到最后,却依旧是没猜错的。
他真的是舍不得他的。
他突然想起那个捏着银行卡蹲在银行柜员机前,痛得恨不得满地打滚的张佳乐。
他突然觉得那个张佳乐很蠢,蠢到过了那么久,等到那个孙哲平都没有了,才参破了那样一句喜欢。
他呼的一下站起来,丢下略显尴尬的喻文州,冲出门去找孙哲平。
他正靠在院墙上吸烟,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是那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傲气模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变的。
张佳乐一下子冲到他面前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孙哲平你喜不喜欢我?”
他气势汹汹地问,像只虚张声势的猫。
孙哲平吓得差点烟都掉了。
“张佳乐你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这么饥渴?你早上吃啥玩意了?现在的食品安全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
他看着张佳乐的眼睛。
“喻文州怎么你了???”他大怒。
张佳乐没有搭理孙哲平这明显走歪的思路。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问,有点气急败坏,有点咄咄逼人。
“当然喜欢啊。”
孙哲平老实地回答。
他觉得今天张佳乐又有点犯二。日子都过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来问一些这样吃饱了撑着的问题。
不过张佳乐一直都是很傻逼的,孙哲平想。于是他很快地也就原谅了他。
“我也喜欢你,我可喜欢你了孙哲平。”
张佳乐把头埋在孙哲平带着烟味的颈窝里,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像一只受了重创的野兽。
他两次在他面前死去。
他像拼图一般拼起他破碎的躯壳。
他跪在地上伸出手去抚摸他冰凉的面颊,死去的他瞪大着金色的眼睛,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梦。
他不甘心,他没放弃,他们都不怕从头来过。
“好好好。”
他轻轻拍他的后脑。他的手还是那么干燥而温暖,总是比他的人要显得温柔得多。
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从头来过。
只要还相爱,就可以从头来过。
就像阳光洒满的庭院,只要有春来,就会有花开。